昨晚,陪愛人散步,她跳舞的時候,我翻越步月橋,因為上班的疲憊,我提前步行回家,她還在和舞友們研習新編的舞蹈。此行的起點是1983-1986年我就讀初中的市重點邵陽市第一中學的校園墻外,那個年代邵水西路還沒有修建延伸線,墻外是預制板廠。也沒有步月橋,要過河得走攔河壩,上下學都是沿河公路,去邵水河中心的沙洲得涉水。
可能是青春期的躁動和好奇,幾乎從來不正經走公路去學校,非要從河邊巖石的岸邊尋路,那是相對艱險的路,感情我那個年代就玩起了攀巖和戶外,玩起了探險和越野。河岸寬厚地接納了少年的懵懂,岸邊巖石多,泥沙少,卻神奇地有一條含有人際的路——能感覺到可以手抓頭部上方的巖腳,赤腳的話可以感覺到要后蹬時的突起,拐彎或是很驚險的地方,居然還有銬進巖壁的鐵環,或是早已生銹的鋼絲。
有一次因為要遲到,幾乎是飛檐走壁地經過那條艱難的巖壁小路,俯身,攀爬,跳躍,很多組合的動作一氣呵成,發現可以快速抵達校門下方的簡易碼頭。氣喘吁吁地進教室,真想告訴身后座位上的女孩,剛才那種驚險的經歷,以便贏得她的仰慕,和我們去教室地下的防空洞探險一樣。
防空洞出了一次事故,入口被起了墻封閉,沒有地道戰的探險,只好下河灘去。當時需要從操場圍墻的缺口處,下到預制板晾曬場,在翻閱河岸,走緩慢而膚淺的近岸河道,登上沙灘,另一側卻是激流和暗礁密布的深水河道。雖然可以垂釣,可以摸魚找螃蟹,可以泡澡踩水,但是青春的荷爾蒙太多,力氣太壯實,難免要在沙洲上比武和對戰。
“喂,河邊的小伙子們,想當一回船老板么?”一條要逆流而上的船在沙洲的下方就開始誘惑性呼喊。我們原來以為是可以上船去,撐篙劃槳,沒想到船上下來的兩個壯漢,卻給了我們纖繩。他們當領頭的,我們給隨隊出力當幫手,眼前浮現的是課本的蘇聯油畫的插圖《伏爾加河上的纖夫》,那個時候可沒有《纖夫的愛》那樣的情歌,不然必定要初戀到船頭去坐著,我來拉纖。
學雷鋒一樣做了一回邵水河上的纖夫。吃力地,把這艘船拉過了沙洲激流轉彎處,壯漢們江湖俠客一樣地道謝,他們把船往攔河壩駛去,本要繼續在河洲上撒野。卻突然無師自通地開悟了
——那些我快速攀爬過的河岸的路,那些艱難的巖壁,懸崖,幾乎和河水垂直的必須抱巖而貼身而過的地方只能踩上半個前腳掌的邊角,就是纖夫的逆行之路啊!那些艱難的路,是逆流回家的船的畢竟之地,是纖夫拉纖的行軍之路。盡管河面隨著公路網和汽車交通的發達,航運業凋敝,沒有了帆船和木排,沒有了竹筏和毛板船,上游還是殘余了一些運輸用的機帆船,不能機動行駛的地段,都是需要纖夫的蠻力。
我開始仔細檢閱和體驗那條懸掛在離水面不遠的巖壁之路,果然發現更多斧鑿鋼釬的印痕,更多的抓手,更多的腳蹬子,更多鋼釘的痕跡,很多地方已經被起繭子的雙手,磨破的膝蓋和厚繭子的腳板抓握,踩踏,摩擦,打磨得光滑。何時借助支撐,何時必須把持巖石的拐角,何時必須死死拖住沉重的船,讓全隊的纖夫安全越過驚險的地方。真實的拉纖的經歷,想象的艱難,那組和巖壁融化為一體的鋼鐵般的雕塑,纖夫的力與美,夢想和現實,這條母親的河,也曾上演過父輩們的愛恨情仇。
河流,纖夫,船夫,排工們的傳奇,到航運的衰落,我從一個兄長那得知載重的大船,如何從上游下河灘,利用河洲靠岸停船的驚險操作。因為當年毛板船并不結實,而載重的都是煤炭。一旦擱淺或是磕碰巖石,就可能解體貨沉。
河中心的沙洲朝下游的尾部會預先埋設一條粗壯的樹干,全船從沙洲的頭部開始,撐篙減緩隨激流的漂行,纖夫們上沙洲去,反向拉纖,巨繩的尾部是一個錨,不是下在河床,而是讓巨鉤咬到泥土里。停船的那種驚險表演,會伴隨著岸邊觀眾的喝彩,纖夫和舵手,頭篙師傅密切配合,錨鉤抓地,飛沙走石,斷草小樹被犁耙一樣翻起飛騰,大船會順著河洲的外延,慢慢靠近,直到最后,錨鉤爪掛住那預設的樹干,把整只船和沙洲連接起來,纖繩輔助,船挨著沙洲停靠,繼續避開激流主河道漂著。船夫們,纖夫們才會到沙洲上埋鍋造飯,稍事休息,據說還有小船載著妓女,來為男人們造夢。
那種場景如果情景重現,應該是很吸引人的實景表演,次日啟程,必是纖夫們和錨鉤的一番拔河較量,好讓錨鉤脫開樹干,大船和人們隨波逐流,下漢口。
突然悟到拔河這樣角力的運動,果然是和航運相關,是纖夫們的游戲,是男子漢的成人禮,是河岸居民當龍舟競渡一樣觀賞的比武較量。纖繩,力量,拔河,和河岸那些艱難的路,書寫了河流的歷史,書寫了航運的輝煌。雖然成了舊夢,只能凝結成秘史和小說。但是,我感謝那些艱難的路,感謝當年的青春年少,那些探險和體驗,正成就了現在的我。
回憶讓散步的我激動,靜靜的邵水,靜靜的河洲,因灌木茂盛而越發隱蔽的纖夫小道,我不會讓遺忘得逞,我會續寫河流的秘史,記載河岸人的往事,那些艱難的路,我還會去走,去體驗,去探索,去歷險。
來源:紅網新寧站
作者:封宇平
編輯:redclou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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